经文：《约翰福音》11:32-44

在《约翰福音》的叙事结构中，这处经文位于神迹之书和荣耀之书的连接处，是神迹之书的最后一个神迹。这段叙事和耶稣的受苦之间有着一定程度的因果联系，并且与耶稣的受苦复活有着对应的意义关联。这其中所展现的张力，正是诸世代的信仰群体需要不断经验的信仰叙事。

一、上帝的荣耀彰显

耶稣所爱的人病了。在耶稣听闻这消息时，拉撒路怕是已经濒死了。待耶稣带着门徒到了伯大尼，抵达马大马利亚的村庄，拉撒路已经在坟墓里四天了。四天的时间，对于困境与悲痛中的人尤为显得漫长。它带着刺痛，慢慢地揉捻着马大和马利亚的心。它催生着坟墓里的拉撒路的肉体的腐败，恐怕是贵重的香料也是掩盖不住令人不悦的气味。它渐渐浇灭人内里的盼望，各种复杂的心绪不宁，让一整个群体都被悲伤萦绕。

拉撒路真的死了。

四天所标志的不可逆转和它给人心所带来的灰暗，恰恰成为上帝的荣耀彰显的地方，成为光照进来的地方。

马大见到耶稣便伤心地哭诉：“主啊，你若早在这里，我弟弟就不会死了。”（21节）耶稣回应道：“你兄弟将要复活。”（23节）马大将耶稣的话简单地理解为一般的安慰。她说道：“我知道在末日复活的时候，他会复活。”（24节）接着，作者记述了《约翰福音》中的七个我是宣讲之一：“我就是复活、就是生命。甚至信靠我的人若死了，也将要活。并且每一个活着且信靠我的人，绝对不死亡到永远。你相信这话吗？”（26节，依据希腊文直译）。对于耶稣的提问“你相信这话吗？”马大回复了一连串的关于耶稣身份的头衔，却没有直接回答问题。

马大和耶稣面对面地交谈着，双方近距离发生着思想交互。但是马大和耶稣距离又非常非常地远。马大的回应是出自她危机时刻中的心底的真实。她相信终末的复活，相信着撒都该人所不信的复活。她的焦点是在遥远的将来终末。

但是，耶稣想要告诉马大，有一个已经临在的、已经发生的终末现实。这个终末现实就已经在马大眼前。耶稣的焦点在于，这个遥远的终末，已经借着道成肉身、并在道成肉身中，成为了当下的现实。当耶稣问马大是否相信这个借着耶稣、并在耶稣里，已经成为当下的终末现实时，马大只好复述一系列基督论的头衔。

马大和耶稣之间如此近距离地发生思想交互，又是如此遥远难以触及。一个是指向于将来的终末盼望，另一个是已经在当下临在的、已经实现的终末现实。

这之间的张力，成为上帝的荣耀彰显的地方，成为被恩典行动充满的地方。 

马大并不仅仅体现出自己心底的真实，而且也是一个体现整个群体状况的缩影。

当听见耶稣来了，马利亚立刻起身，待见到耶稣后，她所绝望哭诉的内容，与她的姐姐马大的哭诉，一字不差：“主啊，你若在这里，我兄弟就不会死了。”

马大对于复活的理解，同样也是马利亚对于复活的理解，二者之间并没有孰高孰低的差别。在拉撒路事件中，这种对于复活的理解，显然是不足够的。

在这种理解的差异和距离之间，在终末盼望和当下的实现之间，正是上帝荣耀彰显的地方。 

耶稣施行大能，使拉撒路复活。

使一个死去埋葬四天的人复活，这是一种来自弥赛亚的行动，是一种神圣启示的行动，是上帝的荣耀透过基督，并在基督身上的彰显。这是已经临在的上帝所主动做出的自我彰显。在不可能的地方、在心底的悲伤处、在理解的差异鸿沟谷底，上帝的荣耀显明出来。

拉撒路的死和复活成为上帝的荣耀彰显的场合，也引向了不久之后的更大的荣耀。 

二、更大的荣耀彰显

拉撒路的复活和基督的受死产生了因果关联：“从那日起他们就商议要杀耶稣。”（53节）不仅如此，在拉撒路的死与复活，和基督的受苦与复活之间，形成了深刻的对应，以至于前后两个复活事件形成密切的意义关联。

首先，耶稣心里悲叹（33节、38节）。“心里悲叹”(ἐμβριμάομαι)希腊文原文是愤怒。那么，耶稣是为着什么而愤怒呢？耶稣的发怒并不像是被不信折磨而发怒，而是由于看到撒旦国度的显明，及其权势为人带来的疾病、苦难、困境而发怒。耶稣的愤怒，是因为他发现自己与撒旦的领域面对面接触，与死亡的权势面对面接触，与其带来的痛苦面对面接触。这种发怒的背后，是心里被搅动、扰乱、不悦。东方教父金口约翰将这里的情绪，类比于同观福音书中的客西马尼园叙事中的耶稣的痛苦。

其次，耶稣当众高声为拉撒路向父祷告，对应于耶稣自己在十字架上向父发出的哭喊。

第三，拉撒路和耶稣都是在坟墓里多日多时。

第四，耶稣使拉撒路复活，将他从死亡境地呼唤出来。从坟墓出来的拉撒路是手脚裹着布，脸上包着手巾。按照耶稣的吩咐，束缚随之被去除。耶稣复活后，他的追随者进入空坟墓，见到细麻布放在一处，裹头巾卷着放在另一处。这暗示是耶稣自己取下，整齐卷好放在一旁。

相比于在耶稣使拉撒路复活的事件中彰显的荣耀，基督复活事件则是彰显着更大的荣耀。虽然拉撒路复活与基督受苦有着因果关联，拉撒路复活事件与基督复活事件之间形成密切的意义关联，虽然拉撒路被从死地呼唤重新回到活人世界，但是基督的复活才是真正的复活，才是真正的初熟的果子。

二者的区别在于，作为启示者的耶稣和作为接受者的拉撒路。

拉撒路被从死里复活，他从坟墓出来时，手脚还被裹着布，脸上包着手巾。基督复活是自己从死里复活，细麻布放在一处，裹头巾卷在另一处。

被复活的拉撒路是蒙着布、带着葬衣出来，因其仍然与死亡有关联，之后还是会死。在拉比解释中，这些面纱和遮蔽物被视为死亡的使者，关联于撒旦和邪恶的权势（参以赛亚书25:7-8）。拉撒路从坟墓出来，但是脸仍然被包裹物遮蔽；他被从死里复活，但是还会再死。因为他仍然从属于死亡使者、撒旦的权势，邪恶的权势仍然遮蔽人类，直到这权势在弥赛亚的日子被完全的摧毁。

基督从拉撒路的面上移除了代表死亡权势的帕子，并在他自己的复活中主动移除自己脸上的帕子。基督自身已经确定性胜过死亡，将永不会再死。基督的裹头巾卷在另一处，这实现了以赛亚的传言：上帝已经吞灭死亡直到永远（以赛亚书 25:8）。 

拉撒路的复活及其中的荣耀，引向、关联于基督的复活，在基督复活之中的更大的荣耀彰显。耶稣不只使人复活，赐予生命，而且他自己就是复活，就是生命。

耶稣做出的宣讲，透过他所行的神迹大能，不断地被证实。拉撒路的死而复活成为上帝荣耀彰显的场景。这是一个标记，证实了耶稣在25-26节关于“我就是复活和生命”的宣告。这个荣耀也引向、并且关联于基督自身的更大荣耀。拉撒路的从死地复活，成为对于耶稣 “我就是复活和生命”的宣称的证实。而耶稣自己从死里复活，是对于他自身信息的完全证实，对于他真实身份宣称的完全证实。 

三、张力下的信仰群体

拉撒路事件中彰显出了荣耀，基督事件中彰显了更大荣耀，这显明在终末的范式之间有存在着一个并将长久持续存在的张力。过去的基督追随者、当下的基督追随者，都作为具体的信仰群体而生存于这张力之间。

进一步而言，这种对于荣耀彰显的认识，被福音书的作者安置在他所构建的独特的相信与信靠架构中。福音书作者对于许多叙事、门徒经历的描述，使用了相信和信靠的差异对比。按照作者的行文和用词，在叙事的开头，门徒或是周围的人有着对于耶稣的“相信”。而经历事件后，门徒或是周围的人对于耶稣的态度进深为“信靠”。虽然在经历了一段叙事之后，门徒或是周围人已经从相信进深到信靠。但是在下一段叙事中，门徒或是周围人再一次经历从相信到信靠。

通过安置在不断地从相信到信靠的叙事，作者所传达的图景是，门徒在张力中不断地行走在螺旋上升的路途上。相信与信靠之间的张力，存在于个体的追随者和信仰群体，不断在现实体验和存在处境中经验着螺旋式的上升，识主更真，爱主更深。 

马大和耶稣的经典对话，以及其中的思想交互，同样蕴含着类似的张力。一方面是对于复活的不同层面的理解。马大理解的复活和耶稣宣讲的复活之间存在着张力。另一方面是对于耶稣身份的不同理解。马大理解的耶稣和耶稣的自我宣称之间也存在着张力。

首先，对于复活的不同理解之间的张力。

马大的对于终末复活的一般理解，在当下的处境中是不足够的。在《约翰福音》中呈现的已经实现的终末论中，生命的恩赐、克胜死亡，是一个在耶稣基督里已经实现的当下的现实。马大的终末期待，在当下就已经实现。耶稣就是复活，复活本身就在眼前。耶稣不只能使人复活、赐予生命、带来更新生命的现实，而且他自己就是复活，就是生命。复活并不仅仅是只在终末完满中的现实，而且复活更新的力量已经借着道成肉身进入当下的历史进程。

其次，关于对耶稣身份的不同认识之间的张力。

马大确实对于耶稣有着某种确信（22、39节），但她是将耶稣视为被上帝聆听的中间者，并未相信耶稣的赋予生命的权能，未理解到耶稣就是复活自身、生命自身。

耶稣对于自身身份的宣称，关键在25-26节。马大信耶稣，但是这种相信显然和耶稣的真实身份之间有着张力。以至马大对耶稣的身份宣称和提问的回应，只是提供了一连串的基督论的头衔（27节）。

马大的困难在于未能意识到，来到世界的这一位的完整力量，没有完全理解已经进入世界的光和生命。耶稣就是复活和生命，是已经实现的终末，是已经临在于人间的上帝。复活和生命是耶稣提供给人，不仅仅是指向遥远的终末，而且是遥远的终末在当下的已经实现。 

马大不只是体现出自身心底的真实，也是作为这个家庭、周围人们的缩影。进一步，马大也同样是历史中处在张力下的具体信仰群体的缩影。

在这些张力中间，是当下信仰群体活动的舞台。基督的追随者在不断经验着从相信到信靠，更新对于救主的认识和体验，也不断经验着终末更新的力量借着道成肉身，并通过圣灵的工作而得以在我们当下的效用。在这些张力中间，充满着对于终末恩典的预尝、上帝荣耀的彰显。

无论是拉撒路事件中彰显的上帝的荣耀，还是基督事件中显明的更大的荣耀，都是对于耶稣自我身份、自我宣称的证实，都是需要基督的追随者、信仰群体，以信心的双眼来洞见上帝的荣耀彰显。

无论是马大自己的理解与耶稣期望之间的张力，还是当下的信仰群体需要不断地通过从相信到信靠，来经验螺旋上升，都是需要信心的双眼来洞见上帝的荣耀彰显。

那位超越的、在遥远终末等候人的上帝，已经通过道成肉身，以及受差遣圣灵的工作，而持续临在于当下，他发出了主动的自我彰显。将来的终末也是已经实现的终末，将来国度的生命已经在当下发挥作用。我们当下的信仰群体，就在这些张力中，以信心经验着上帝荣耀的彰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