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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衡潭解读张杨电影《向日葵》:缺席的父爱

“你们作儿女的,要在主里听从父母,这是理所当然的。要孝敬父母,使你得福,在世长寿。这是第一条带应许的诫命。你们作父亲的,不要惹儿女的气,只要照着主的教训和警戒养育他们。”——《以弗所书》6:1—4

“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这是那个年代广为传唱的一首歌曲,至今还会有许多人耳熟能详,只要谁起一个头,保准旁边就会有人和起来。这首歌曲虽然出自于那个特定的年代,但其中所叙说的朴素道理却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就像这部电影的片名一样,它会勾起经历过那个特定年代人们的许多回忆与联想,如向阳院、向阳村、向阳社等等,但也无碍今天的我们对之做出新的诠释与思考。这也许就是导演张杨的用心和用意。

对于孩子来说,父亲就是太阳。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需要父亲阳光的照射与温暖。真正的父亲,他张开的膀臂,像初阳般温暖舒坦;他赞许的微笑,像夕阳般入人神髓。一生沐浴在父亲的阳光下,生命之路一定是亮堂而坦荡的。只是我们很多人,都缺少这样的父亲。也许我们的父亲,像夏日正午阳光一样暴烈,让我们避之唯恐不及;也许我们的父亲,像阴天的日头,被乌云遮住了,难见其真面目;也许……

张向阳成长的三个阶段

张向阳在生命的最初阶段,就缺乏父亲阳光的光照。他出生后不久,由于政治的原因,本是画家的父亲被下放到了农场,接受劳动改造。直到他长到九岁,父亲才得以重返家园。而他则长成为一个调皮捣蛋的野孩子,他给父亲的见面礼竟然是一弹弓打飞了父亲的草帽。父亲的突然回家打乱了他习惯的生活,父亲给他的第一个印象是一个在夜里“欺侮”自己妈妈的乡下老农。随后,父亲严厉地责罚他用弹弓打人,父亲不让他出去和小同伴尽情玩耍,父亲逼着他画画而使他失去了观看难得一次的露天电影机会……这些都使他从心里排斥父亲,使他很长时间叫不出父亲两个字来。

父亲的棍棒教育是失败的。真正使他心里对父亲有好感、与父亲亲近起来,还是在危难时刻父亲对他的关爱。有一次,他从父亲打自己的扫帚下逃了出来,没有回家,晚上就与那只野猫一同睡在屋顶上,可是,就在这天夜里,地震发生了:大地颤抖、房屋摇晃,小向阳害怕起来,不敢躲藏了,大声地呼喊母亲,最终他从屋顶跳下,投入了父亲张开着的坚定怀抱。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父爱。还有一次是他与父亲去郊游,在小河边的草地上睡着了。父亲因去追赶被风吹进河里的衣服而离开了他,小向阳睁开眼睛一看,父亲不见了,就急忙惊慌地爬起来,在树林里到处寻找父亲,情急中不由自主地大声喊出了“爸爸!爸爸!”这是他第一次叫父亲。

人在最危急最危难的时刻,最最需要的是给与自己生命的父亲母亲,所以,最先最强烈呼求的是他们;同样,父亲母亲在这样的时刻,也最惦念自己的儿女,他们即使牺牲自己,也要救儿女脱离危险和痛苦。不管他们父子之间存在着怎样的隔阂,在危难时刻,他们还是彼此感受到了骨肉情深。

儿童时代,孩子需要父亲的保护与关爱;青少年时代,则需要父亲的教导与指引。在这两方面,父亲张庚年做得都不够,儿子张向阳得到的都不多。向阳在成长,而父亲的态度和方法却没有太多的改变。向阳进入青春期了,有了对异性美的感受,对异性爱的向往,可是父亲却完全没有想到,也完全没有察觉,当然,也就完全不能理解。成长的自然不只是身体,而且还有心灵,包括他对生活的理解,对事业的追求,对前途的憧憬,他需要自己来设计自己,自己来发展自己,他并不想跟着别人的脚印走,即使是自己的父亲。父亲的心思却绝然不同。作为一个被命运改变了生活的过来人,他知道成长的艰辛,更了解机会之珍贵。他不要让儿子凭着自己的感觉前行,任着自己的性子发展,他要让儿子沿着自己设计的道路达到自己预想的目标。知道儿子没有去上学而是在后海卖东西挣钱之后,他逼着儿子每天跟着自己上班,自己当模特供儿子画画,全然不顾儿子内心的感受和想法。

这种简单粗暴的做法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在儿子表面的遵从之下,潜藏了巨大的反叛力量。儿子趁他到食堂打饭之际,溜出去直奔火车站,准备跟初恋情人于红和好友刘东远赴广州做生意。但计划没有成功:向阳被及时赶到的父亲强行从火车上拽了下来,被父亲按在月台上,他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两个同伴随火车缓缓离去。父亲表面上胜了——阻止了儿子离家出走,可是他并没有赢得儿子的心,父子的关系反而更加疏远了。

他们父子之间心理上的彻底破裂是由拆信事件引发的:到了广州打工的于红给张向阳来了一封信,告知了自己怀孕并且不久将回京的消息。这封信被母亲私拆了,又被交到了父亲的手中。父亲当即做出决定,瞒着向阳让于红把腹中的孩子到医院处理掉了。向阳与于红的这段珍贵情感就这样被草草断送了。向阳回家向父亲愤怒地宣布“从今天起,你跟我没有关系了”,转身跑出门去,父亲在后面紧紧追赶,一直追到了后海的冰面上。本来,向阳已经跑脱了,可父亲失足陷入了冰窟窿中,他不得不回头把父亲拉上来。父亲是难以抗拒的暴力,又是不能割舍的亲情。向阳妥协了,但他的心灵却从此向父亲封闭了。

影片展开的张向阳的第三个生命阶段是他的成人时代。他似乎真的如父亲所愿地成为了一名有成就的画家,也有了自己美貌的妻子和温暖的小家庭,但其实他心中对父亲长期施压的那份怨气并没有消除,而是越积越深,并且以隐蔽而特别的方式表现出来。此时,父母最大的人生盼望就是抱上小孙子或小孙女,可是他却不愿意满足父母的这个热切愿望。他堂而皇之的理由是他现在要心无旁骛,奋发有为,还不是要孩子的时候,但实际上,他的内心潜藏着报复父亲的动机:他不能什么都随着父亲,不能事事都如父亲的意。如果说以往每次与父亲的较量都以自己的失败而告终的话,那么生孩子这件事是他能够战胜父亲的最大与最后的机会。所以,当妻子韩静怀上孕了时,他不但不把这个喜讯告诉盼孙心切的父母,而是要妻子把孩子做掉。当父母知道了此事并指责他时,他竟然说父亲自私,并且断然宣布“我不会为了你们而去生孩子,要生也是为我们自己生”。在一番的挣扎与思考之后,他们终于还是没有要这个孩子,理由是他还没有做好做父亲的准备。这是一个相对正当的理由,但仍然是一个自私的借口。父亲因为这件事而独自醉倒在地上,也没有去看儿子画展的心思了。他独自一人守着老屋生活,与老友老刘以象棋消磨时日,还在那些出没于拆迁工地的野猫身上去找寻感情的寄托。当然,他最后原谅了儿子,也去参观了儿子的画展:儿子比自己强,他满足了;他也承认了自己的过错——不懂怎样爱孩子教育孩子。但他没有留下来陪妻子和儿子,而是选择了离开,他要为自己做点事。最后,张向阳与韩静还是如父母所愿地生下了他们的孩子。当他们抱着孩子回家时,看到了门口摆放着一盆开得正艳的向日葵。张向阳感觉到父亲就在自己身边,但他没有回来……

张庚年作为父亲是成功的又是不成功的。说他成功是因为他的儿子最终成为了一个他所希望的知名画家,说他不成功是由于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辛苦、劳累、心情的压抑、儿子的怨恨。作为丈夫,他也是有功有过,他的臂膀给妻子以支撑和依靠,他的固执又给妻子带来了多年的辛劳。作为朋友,他也是有得有失,他与老刘相互支持到最后,但他却没有给老刘一个道歉的机会。归根结底,张庚年的一生是不成功的,因为他的儿子的成功主要不是他高压管教的结果,而是生活对他的一种恩赐,在生活的其他方面,似乎也都是如此。他直到最后,才明白了这点,所以他选择了离开。

人性的弱点与没有被意识到的残酷

张杨通过这对父子的故事表现了人性的弱点、父爱的缺失。人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也凭自己有限的经验去判断得失与对确并且深信不疑,都还进一步想让对方进入自己思想的轨道。对于做父母的来说,尤其如此。因为他们感觉到自己对于儿女具有多方面的优势,他们也就习惯于把自己的思想和观念强加给儿女,并且想要儿女按照他们所设定的道路去行走去成长。其实他们本身可能并没有对真理和真实的洞见,他们的经验也可能是残缺不全的,更何况时移世异,人事变迁,他们所拥有的那些东西就很难有对下一代的实际指导意义了。再说,即使是正确的教导,用强迫的方式去施行,也会难以奏效甚至会适得其反。为人父母者若不认识到这一点且味地固执则可能导致一幕幕的悲剧。这种悲剧不仅表现在子女成长期父母与子女的直接冲突中,还表现在成年后父母与子女的心理对抗上。

在张庚年张向阳父子之间也展开了这样旷日持久的心理争斗。这场争斗不仅使得父子两人遍体鳞伤,而且也累及了家庭的其他成员和纯粹的无辜者。已经成为知名画家的张向阳以不要孩子来发泄对父亲长年压制的怨气,他却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妻子韩静的感受,也根本没有想到要征求她的同意。他这样做事行为的方式恰恰一如他所长期坚决反抗的父亲,这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但是最可怕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孩子——这个被他们所决定要不要出世的生命完全没有进入他们的视野,完全没有进入他们的考虑范围。

在影片中,无论是过去父亲(张庚年)处理儿子情人腹中非婚姻的孩子,还是现在丈夫(张向阳)对待妻子腹中婚姻中的孩子,都同样出于一己之利益,而腹中的孩子则被完全忽略了,他(她)的权利则被完全剥夺了。人们可以借任何一个理由甚至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将其扼杀,而没有想到他(她)的惟一愿望就是出生。父母之爱如果没有达到尚未出生的婴儿,这种爱本身就是残缺的;如果只有一个已经出生的孩子才能够享受到父母之爱,那么这种爱本身就包含着自私和残酷的因素了;如果我们不对之有清醒的认识和足够的反省,那么这种自私和残酷的进一步发展就会难以避免。无数的家庭悲剧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地积蓄发展起来。还有,为了分到一套房子而采取假离婚,这都暴露出了人性的弱点。

张庚年在为人处世上耿介固执了大半辈子,最后还是扭不过妻子的一贯主意,人性真的靠不住呀!所有这一切都不仅仅是一个家庭的毛病,而是无数家庭的实情。我们在不健全的父爱管教下成长,形成了不健全的人格,而我们同样在没有完全调整好自己的思想和心理时,又做起了他人的父亲,生命就这样一代又一代地延续下去。这也不仅仅是家庭的内幕,同样是社会的状况。影片中把76年唐山等地地震和毛泽东主席逝世等事件连缀到一起是有深意的:国家失去领导人,就像家庭失去了父亲;生活处于飘摇之中,如同暂时侧身于危机四伏的地震棚里。地震最初的狂暴过去后,人们喘息之余,唱起《团结就是力量》来给自己壮胆,但地震的余威再度发作时,人们重又恐惧战兢起来。这说明缺失父爱的生活,终究没有真正的安宁,对家庭如此,于国家亦然。

象征手法与理想父亲

张杨的影片一直注重现实与象征的结合,在《洗澡》中,就将人身体的沐浴与人心灵的洁净联系起来,所以将在高原雪水湖沐浴当作了主人公一生最高的向往。在这部影片中,他继续发挥了这一特点。影片主人公张向阳名为《失忆与记忆》的画展实际上采用了当代画家张晓刚真实画作,张杨与张晓刚巧合都姓张,他们都是同一个时代人,他们对时代的感受有相近之处,所以,张杨巧妙地借用另一种艺术表达了一个时代人的情怀。张晓刚的《血缘大家庭》、《记忆与失意》等画作都是人物肖像画,它们似乎是对照片的临摹,其中全家福占了很大比重,可又不同于照片。画中人物的外形、衣着乃至表情都是整齐划一的,带有那个时代的强烈特征。人物表情有些木讷、呆滞,没有笑容,尤其是眼神发虚,眼睛表面上看是睁开了,却似乎什么也没有看到。父亲张庚年来到画展上,在父亲与儿子的两幅肖像画前默默坐了良久。有意思的是:画上父亲的整个面部都是模糊的,更不用说眼睛了;而系着红领巾的儿子则睁大着一双带着惊愕与茫然眼神的大眼睛,似乎在问: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呢?为什么是这个样子呢?父亲没有回答这些问题,父亲没有给他一个清晰的世界,因为他自己都不清晰。

这些画其实表达了两代人对世界的不同认识与感受。父亲与儿子总是处于一种错位的关系之中。父亲的面目单纯体现为严厉,而不是儿子所需要的坚定;父爱常常表现为深沉,而不是儿子所需要的温暖。成长过程中的许多伤痛,对于孩子是刻骨铭心的,而父母却可能没有放在心上,或者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小向阳为被父亲逼迫画画而错过了《侦察兵》这场电影而委屈地哭泣,那死死盯着已经没有了图像的银幕的目光,那一边哭着一边在墙上磨划的小手,其中所表达的孤苦、痛楚与失望、忧伤,是父母所没有看到也不能想见的。在此之后,小向阳想借缝纫机针来轧坏自己的手,以免去日复一日画画的痛苦;在庆祝打倒“四人帮”的游行队伍中,他拾起那掉在身边即将爆炸的炮竹而不松手,并不是真正地想牺牲自己保护大家,而是基于同样的念头。他的这些小伎俩都没有成功,后一事件反而使他成为了大人眼中的小英雄。这益发反衬出了父母和父母一代的盲目、孩子和孩子一代的无奈。

为人父母者看不清生活的真相,也不理解孩子的内心与渴望;幼小的孩子则可能比父母看得更清楚,感受更深刻,但他们还是只能处在盲目父母的强制管理与引导之下,而最最可悲的是:当这个孩子有朝一日变成父亲时,一方面,他可能会以种种或隐或显的方式来报复自己的父母;另一方面,他又可能在自己儿女身上重演这个老套的故事。影片最后父亲隐身而退,同样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这既表明了现实生活中理想父爱的缺乏,又表达了对它的强烈呼唤。其实,现实生活中理想的父爱既不在场又在场,就是说你可能用肉体的眼睛看不到,但能够凭心灵的感觉感觉到。父亲没有真正离去,他也许离你很远,也许就在你身旁。“他在哪儿呢?没有人知道,但我相信他一定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静静地注视着我们,注视着我们的孩子。”至此,影片已经悄悄地把人们引到了信仰的维度……

从基督教信仰来看,理想的父亲、完美的父亲就是神,就是基督徒所称颂的天父。日月运行,万物生长,人类生息,社会发展,所有的一切都在天父的看顾与保守之下。人在迷茫时,要寻求他的指引;人在困顿中,要寻求他的帮助。我们的好处,不在他以外。“耶和华有怜悯,有恩典,不轻易发怒,且有丰盛的慈爱。他不长久责备,也不永远怀怒。他没有按我们的罪过待我们,也没有照我们的罪孽报应我们。天离地何等的高,他的慈爱向敬畏他的人,也是何等的大。东离西有多远,他叫我们的过犯,离我们也有多远。父亲怎样怜恤他的儿女,耶和华也怎样怜恤敬畏他的人。” (《诗篇》103:9—13)赞美诗《奇异恩典》的作者约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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